百里奚：五张羊皮换来的名相

王子

归去来兮

百里奚是虞国（今山西平陆）人，自小家境贫寒，直到30岁才讨上老婆。生了一个儿子，姓百里，名视，字孟明，也即使前面提过的孟明视。老婆孩子热炕头，前两者都有了，就是家里的炕头热不起来。一个字：穷。缴不起暖气费，一家人只好挤成一团，抵御寒气。

贫贱夫妻百事哀，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显然没有前途。百里奚决定像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，外出打工。

临行前，百里奚老婆杜氏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，准备炖一锅热汤。可是杀了鸡后才发现，家里居然没有了烧火的柴。百里奚二话不说，卸下木门，劈碎了作为柴火。吃了三碗热腾腾的鸡汤，百里奚告别妻儿，出得门去；走出数里，回头看时，只见妻儿依然在偎依在门口眺望……

百里奚第一站来到齐国，想在齐襄公手下讨一碗饭吃。可是他一个外来务工人员，在齐国不沾亲不带故，没人引荐他，只能惆怅地离去。

第二站是宋国。来到宋国的时候百里奚已经40多岁了。年纪大，文凭低，又没有职称，百里奚只有到处吃闭门羹的份。好在当时没有实行暂住证制度，百里奚一个无业游民，在齐国和宋国流浪多年，也未享受“被收容”的待遇，比孙志刚运气好多了。

就在百里奚走投无路，要靠乞讨活命的时候，他碰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：蹇叔。宋国铚邑（今安徽濉溪县临涣集）人。蹇叔是一个隐士，隐居在下乡放牛。这天他看到百里奚，端详了他许久，说：“根据我多年放牛的经验，你不像是一个丐帮子弟。到我家里去咱二人聊聊？”

吃了一堆烤白薯之后，蹇叔问了百里奚几个时事问题，百里奚一边喝水一边侃侃而谈，这一谈可把蹇叔惊呆了。“人才啊！这样的人才居然沦落到乞讨的地步，难道是老天瞎了眼？”于是他问：“这位兄弟，你这样四处流浪乞讨为生也不是法子，不如跟我一起养几天牛，搞不好还会碰到一两个好工作，如何？”

百里奚答应了。这儿包吃包住，还可能包工作，何乐而不为呢？

百里奚就在蹇叔家住下了。

蹇叔也是一介农民，家底不厚，百里奚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后，就把他家吃得严重透支。咋办呢？百里奚只能另想出路。正在这时，百里奚听说周釐王的兄弟子颓重金招聘善于放牛的人才，颇为心动了。做不了公卿将相，好歹先捞一个饭碗也不错啊。他跟蹇叔说了自己的想法后，蹇叔见他心意已决，就说：“丈夫不可轻失身于人。仕而弃之，则不忠，与同患难，则不智。此行弟其慎之。”蹇叔最后说：“兄弟你先行一步，等我在家料理家事后，再到周国去看望你。”

百里奚到了周国后，凭着自己精湛的放牛术获得了子颓的青睐。子颓准备聘他为家臣——可见三十六行，行行出状元啊。此时蹇叔也赶来了。他去见过子颓一次后，极力反对百里奚为他做事，他说：“我看子颓这人志大而才疏，所重用的又都是一些谗言献媚的小人，今后肯定要做逆反的事情。你别跟着他混，没前途。”

蹇叔一语成谶，子颓后来果然起来谋反，最终事败，死于非命。

百里奚听后，犹豫良久，从了蹇叔。到手的工作也放弃了，他们何去何从？百里奚离乡已久，心里怀恋妻儿，就想回家看看。蹇叔说，“我有一个朋友叫宫之奇，在虞国做官，我们好久未见，也想回去看看他。咱俩同行吧。”

回到虞国，蹇叔自去见宫之奇，百里奚则冒了严寒，回到相隔数百里，别了多年的故乡去。

时候既然是深冬；渐近故乡时，天气又阴晦了，冷风吹进船舱中，呜呜的响，从篷隙向外一望，苍黄的天底下，远近横着几个肃索的荒村，没有一些活气。百里奚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。

阿！这不是我20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？

但是，更令百里奚哀伤的是，因为他多年杳无音信，妻儿耐不住贫困，已经背井离乡而去，徒剩两片空屋。

年近半百的百里奚孤独地站住风中，热泪盈眶。

从大夫到“看牛大王”

百里奚再一次告别家乡，来到虞国国都，找到了蹇叔。蹇叔向朋友宫之奇介绍了百里奚，说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。宫之奇马上就向虞公做了引荐，虞公接见百里奚之后，发现他果然不错，就封他做大夫。看来百里奚运气不错，第一份工作就进入了中央。

可意外的是，蹇叔又一次劝阻百里奚，让他不要接受这一份工作。

蹇叔说，“一个职业经理人成功的秘诀就是要跟对一个好的领导。虞公这人虽然不错，可惜目光短浅，爱贪小便宜，将来会吃大亏的。你最好不要跟着他混……”

百里奚当然知道这些道理，只不过他此时再没别的选择了。蹇叔也很清楚这一点，就告诉他，“你为了糊口暂时栖身在虞国，也可理解。我现下要去鸣鹿村隐居，你以后可以来找我。”

说罢，这一对好朋友就分开了。

按照现代职场理论，跟对一个老板，远远好于读一所好的大学。因为世界上好大学多的是，而一位志向远大，心胸宽宏的老板却少之又少。跟对一个老板，你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。管仲先生跟上齐桓公，这就跟对了。所以齐桓公做了春秋五霸，而管仲也成为千古名相；而百里奚不幸，错跟了虞公，当然只能落得一个“无言的结局”。公元前655年（这年头，正是晋国开始在中原崛起的时候），晋献公找虞公商量，要从虞国借道，讨伐虢国。虞公曾经接受晋献公的名玉“垂棘之璧”与名马“屈产之乘”，吃人嘴软，拿人手短，就不顾宫之奇的极力反对，答应了——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：晋献公在收拾掉虢国之后，顺手就把虞国给灭了。除了已经先一步逃跑的宫之奇，百里奚和老板虞公一起做了亡国奴。

第一份工作惨淡收场，百里奚那是相当地郁闷；更为郁闷的还在后面。不久，晋献公把女儿嫁给秦穆公，把百里奚当作陪嫁的仆人跟着送到了秦国。百里奚哪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呢？好歹他也曾经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啊，于是他在半路上逃跑了。

百里奚这一跑，就来到了楚国。

百里奚是从秦国过来的，而当时秦国与楚国关系紧张，楚国人便把百里奚绑起来，审问他是不是奸细。百里奚生气地说：“奸细？靠，有长得像我这样帅的奸细吗？”

百里奚最终在楚国住了下来，还得到一份差事，帮楚国人放牛。于是百里奚每天早出晚归，赶着一群牛到河边喂养。这时候，以前蹇叔传授的放牛技术就派上了用场。一般人放牛，往往对牛呵斥、鞭打，而百里奚却顺着牛的性子来，因势利导，无为而无不为。所以牛不仅格外听话，而且吃得好，吃得饱，长得好。在百里奚的悉心照料下，这群牛喂得膘肥体壮。很快，百里奚声名远播，人们亲切地称他为“放牛大王”。

百里奚善于喂牛的名号甚至传到楚成王耳里。楚成王很好奇，召来百里奚亲自问话，“先生喂牛为啥就那么牛逼呢？”

百里奚受到最高领导接见，心里很激动，想这次搞好了，没准封个一官半职，于是他侃侃而谈，“这个喂牛嘛，得讲究理论联系实际，调和阴阳，打通人与牛之间的隔阂……”

一席话听得楚成王连连点头，“太好了，先生学富五车，养牛实在太屈才了……”

百里奚脸涨得通红，猫在那里静静等待命运的发落。

楚成王大手一挥，说：“你就替我到南海去放马吧。”

百里奚脸色一下就僵住了。

从牛倌改成了马倌，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。

当然，百里奚不知道，很快，他就会迎来生命中真正的转折点：秦穆公派遣来赎买他的人，已经在楚国上路了，正在星夜赶来……

世上最便宜的转会价格：五张羊皮！

秦国位于中国西部，远离中原，默默耕耘与世无争。他们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都没建立国家——直到公元前770年，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，才被封为诸侯，后定都于雍（今陕西凤翔南部），从此有了自己的国家。

秦国人就像一头熟睡的狮子，一旦醒过来，就会令整个世界吃惊。

秦国立国之初，周平王赏赐的地盘很小，只有岐山以西一块土地。周平王说：“西戎人和北狄人曾经占领我国大批土地，你们要是有本事就抢回来，算你们的。”

秦襄公和继位者秦文公依言而为，果然抢回来大批土地。秦国的地盘因此急剧扩充，为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。

时光荏苒，一晃来到了秦穆公年代。秦穆公是一位极具开拓性的君主，他知道，秦国地处偏僻的西部，自然条件比较差，民智开发落后，要想发扬光大，就必须到中原去发展——中原，那是一块神奇的土地，上演了无数精彩的剧目，现在，秦国人也要粉墨登场了。

秦穆公深知，一个国家要强盛，第一是人才，第二是人才，第三，还是人才。当时春秋各国的君主为了争霸，都在广招贤才，但只有秦穆公在追求人才上达到了极致。比如，别国选人才，都要讲究一下出身，非贵族血统的一般不要。秦穆公不这样，是不是贵族他都愿意吸纳进来。别国选拔人才的范围往往局限于本国，非户籍人才的一般不要。而秦穆公也把这一条废除了。他大张旗鼓的招聘外国人，而且都委以重任，真正做到了“用人不疑”——秦穆公手下五个最牛逼的助手，由余、百里奚、蹇叔、丕豹和公孙支，他们都不是秦国人。这样的气度，在现代都非常难得。

话说这一天，秦穆公翻检晋献公女儿陪嫁的账单，无非是“谷子10车，牛羊100匹，腊肉50缸”等等，看到最后秦穆公眼前一亮，上面写着陪嫁奴仆百里奚的名号。秦穆公“咦”了一声：这名号太熟悉了，他不就是现在帮楚成王喂马的马倌百里奚吗？他马上派他查询，了解到此百里奚正是彼百里奚。他一拍大腿，“这好端端的人才居然从我眼鼻子底下溜走了！来啊，赶紧给我用重金买回来。”

这时，上卿公孙支制止了他，“这会儿楚成王还没有发现百里奚的价值，要是您这大张旗鼓去赎买，搞不好楚成王就不放人了，或者弄一个天价转会费来，狠狠宰您一刀，不如咱低调一点，悄悄派一个商人去买回来。”

秦穆公说：“好。”

秦穆公派去的商人是一个盐贩子，他来到楚国后跟楚国人说，“这百里奚是我国逃跑的一个奴仆，我要把他带回去接受惩罚。”

楚国人说，“不行，他在楚国吃了这么多年的粮食，我不能白白交给你。”

盐贩子问，“你想怎么样？”

“至少你得拿10张羊皮来交换！”

盐贩子说，“靠，一个奴仆能值这么多羊皮吗？最多5张羊皮！”

“成交！”

世上最便宜的转会价格产生了。我想，楚成王知道这样一个经天纬地的人才，居然被自己手下以5张羊皮的价格卖出去，一定会气得吐血。不过，这也不能责怪手下，当初百里奚在自己这儿转了一圈，自己也没鉴定出他是人才啊。

由此可见，鉴定人才是一门技术活儿。

秦穆公欢天喜地的把百里奚接回来，发现站住面前的竟然是一个70多岁的糟老头。走路踉踉跄跄，差不多要人搀扶了。这样的状态，别说辅助自己称霸，恐怕进敬老院也嫌年纪大了一点。他无法掩饰失望的心情，说，“咳，您这年纪也太大了吧？”

百里奚说：“您要是派我去打猎逐兽，肯定是年纪大了；如果是辅助您定夺军国大事，年纪刚刚好。比起辅助周文王的姜子牙，我还年轻得很呢。”

这一番话给秦穆公吃下了定心丸。敢把自己与姜子牙相提并论，说明他腹中多少还是有一点东西的。秦穆公立即封百里奚做大夫。因为百里奚是用5张羊皮换来的，所以人们都亲切地叫他为“五羖大夫”。羖，读gu，意思是“黑色的公羊皮”。

百里奚认妻

秦穆公没有看错，百里奚确实是一位世不二出的人才。

上任伊始，百里奚就向秦穆公推荐了蹇叔。秦穆公说：“这人我从未听说过啊，他有什么本事？”

百里奚说：“要是我值5张羊皮的话，蹇叔就要值10张羊皮。”

百里奚推荐的人才当然错不了。

不久，蹇叔就应邀而来，同时带来了他的两个儿子：西乞术和白乙丙。蹇叔自不待言，他这两个儿子后来也都成为了秦国的得力干将，为秦国征战中原立下汗马功劳。

百里奚很快就被任命为左庶长，位列上卿，与右庶长蹇叔并称“二相”。他俩全面辅助秦穆公：内修国政，外修恩德。百里奚其实只做了六七年左庶长，可直到战国秦孝公时，还有人在相国商鞅前表扬百里奚，说“五羖大夫之相秦”。

细数起来，百里奚为秦国做了三件大事。

第一、“三置晋国之君”。

晋惠公与晋文公都应该感谢百里奚，正是在百里奚的坚持下，秦穆公才下决心，先后把他俩送回晋国做老板。没有百里奚，他们别说做老板，打工都没人要。

第二、“一救荆（楚）国之祸”。

公元前632年，楚国在城濮大战中惨败，内部陷入混乱。百里奚力劝秦穆公出兵相救，使得楚成王转危为安。

第三、“发教封内，而巴人致贡；施德诸侯，而八戎来服；由余闻之，款关请见”。

秦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，百里奚奉行各民族友好共处的原则，安抚境内各族。这样，戎人和狄人都前来归附，为秦穆公称霸中原稳定了基石。百里奚的政策还吸引了名臣由余前来归顺，有力地充实了秦国的人才宝库。

百里奚非常注重外交工作。公元前647年，晋国国内发生大饥荒，晋惠公迫于无奈向秦国求助。秦国不少大臣认为，趁火打劫的时机到了，应该趁此机会攻打晋国，从而在中原扬名立万。毕竟在讲究“丛林法则”的春秋时期，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。更何况晋惠公登基前曾经许诺给秦国5座城池，即位后却找借口爽约——你不仁，我就不义。连秦穆公都有些心动了。

但是百里奚坚决不同意。他说，“天灾流行，国家代有。救灾恤邻，道也。行道，有福。”什么意思？天灾流行，任何国家都会遇到。解救百姓的灾难，解除邻国的祸患，是正义之举。常做正义的事情，乃国家和人民的福气。

最后秦穆公还是接受了百里奚的意见。秦国的粮船从雍都出发，经过渭水、黄河、汾河到达绛城（今山西翼城)，源源不断地把粮食运到晋国，从而缓解了晋国的灾荒——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“泛舟之役”。晋国老百姓非常感谢秦国人，秦国自此在诸侯国里威信大增。

百里奚的个人品行更加过硬。作为一位总理级别的高级公仆，国家为他配备了专车，可是百里奚拒绝使用，上下班步行，而且走在闹市里也不带随从护卫。

百里奚这种平易近人的风格赢得了老百姓的赞许和尊敬。他死了之后，秦国人哭得一塌糊涂，“秦国男女流涕，童子不歌谣，春者不相许。”

末了八百里奚一卦，说说他认妻的故事。

百里奚当年外出打工，妻儿忍不住饥寒，流落异乡。百里奚每每想起这事儿就心疼不已。这一晚，他在家里开派对，酒足饭饱之后，按照惯例，上来一队乐工唱歌跳舞助兴。第一个唱歌的是一位老妇人。她低着头，清一清嗓子就开唱：

百里奚，五羊皮！忆别时，烹伏雌，舂黄齑，炊扊扅（yán yí）。

嗟乎！今日富贵忘我为？

百里奚，五羊皮，父梁肉，子啼饥。夫文绣，妻浣衣。

嗟乎！富贵忘我为？

百里奚，五羊皮。昔之日，君行而我啼。今之日，君坐而我离。

嗟乎！富贵忘我为？

这一唱三叹，句句不离“百里奚”三个字。百里奚觉得奇怪，又见那妇人身影甚是熟悉。他走上前去仔细端详：正是他失散多年的妻子杜氏！

相公！

老婆！

两个人禁不住“泪飞顿做倾盆雨”，激动的地抱在一起。

原来，杜氏带着儿子，也辗转来到了秦国。她听说百里奚已经飞黄腾达做了相国，就赶来与他相见。可侯门深似海，她一个乡下人是没办法接近百里奚的。此时刚好相府招聘几个洗衣工，她就应聘进去了。后来又以自己擅长卡拉OK混进了乐工队，这才得以站在百里奚面前。

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已经长大成人，而且武艺超群，百里奚就把他推荐给秦穆公。后来孟明视凭借战功做到了秦军主帅。这是后话，此处不表。总之，从此百里奚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