蹬自行车闯的祸

傲世九天

　　光看我的样子，你可能看不出来我是个急性子。我这个人性子是很急的，这我自己心中有数，从我年轻时蹬自行车就知道。

　　自行车，上海人叫脚踏车，广东人叫单车，我是在广州读小学时学会踩单车的。广州当时没什么人蹬自行车代步，蹬自行车只作为一种娱乐。要蹬自行车，就上自行车行租用，按小时论价。除了租单人自行车外，还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蹬的双人自行车。同学们曾教我蹬自行车，在车后替我扶好车子，说等我左右平衡了才放手。可我老担心他们放手，没学会。最后是我一个人利用学校午膳时间，租上一辆自行车，在学校附近一座桥上自学，没想到一次就成功，车子很顺利地从桥上滑行下来。学会了就跟同学们一起蹬自行车玩。我们飙车，单脱手，双脱手，车前车后带人，我的车技很不错，艺高人胆大，我踩单车胆子真不小。

　　真正蹬自行车是1942年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，家里特地给我买了自行车。也不知怎么搞的，一坐上自行车我就会忘乎所以，蹬得飞快。记得有一次蹬着自行车在今延安东路上走，遇到下雨，我冒雨飞快蹬回家，在汽车和黄包车间穿来穿去，还闯红灯，简直是不要命了。事后想想也害怕。我的车轮有一次嵌在电车铁轨里，要是这时电车来了就危险了。

　　可我遇到的最大一次险，是蹬着自行车在一队日本兵中间拦腰穿过！

　　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，日本兵开进租界，占领整个上海。就在这以后不久我有了自行车。有一天下午，我蹬着自行车在九江路（二马路）上从东往西走。我老样子，蹬得很轻松很快，没想到在穿过江西路时，正好有一大队日本兵排成双行在江西路上从北往南走。这时我车子蹬得太急，也没想到会有一串日本兵在走过，临时刹不住，一下子在队伍间冲过去，一个日本兵一把抓住了我的自行车后面架子。

　　一时之间我只感到地球像是不转了，所有路人也都停了下来，呆住了。抓住我自行车的日本兵在叽哩咕噜地骂……

　　也就在这个时候，只听到前面江西路上汉口路（三马路）以南靠近福州路（四马路）的那头哇哇叫。原来带队的日本军官走了很远，不知道队尾怎么停下来没有跟上，大声吆喝，要队尾的几个日本兵赶快跟上去。我冲过去的地方正好是队尾，就最后四个日本兵。

　　前面的队伍都走了，就这四个日本兵留下抓住我的车子。前面那哇哇叫的队长拼命命令他们跟上。这几个日本兵不敢违抗队长的命令，最后只好放了我的车子，骂骂咧咧地悻悻然跑步跟上了他们的队伍。

　　一下子路人拥到我身边来，围住我，像是慰问我，又像是祝贺我脱了险。

　　“侬格趟真是额角头高，我魂灵头也吓出来了！”（你这回真是运气好，我魂也吓掉了！）

　　“快点走吧，万一伊拉回头来寻侬就讨厌嘞！”（快点走吧，万一他们回头来找你就麻烦了！）

　　我真是糊里糊涂地就离开了现场，回家怕吓坏爸妈，对这件事一声不吭，他们一直不知道有这回事。可我每次经过九江路江西路口，往往会想起这件事。在那种日子，这件事可以成为大乱子的啊！

　　正是这件事让我明白自己性子急。我是什么时候不再蹬自行车的呢？那是在日本人投降以后，美军在上海开着吉普车横冲直撞的时候。我不敢跟那些吉普车对着干，乖乖地不再蹬自行车了。反正这时大学已经毕业，有了工作，上下班有班车接送。

　　我不会开汽车，也不会有汽车，这我一点也不懊恼。我想，我要是开汽车，性子也一定不会不急，闯祸就不好了。